【旧文】女权主义的一种通俗演绎：新垣结衣的颜 波伏娃的心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剧情的展开本是基于一个非常经典但老套的设想，通过“契约婚姻”这样的形式瞒天过海，在男女主角慢慢深入接触后，感受到了对方的温柔和可爱之处，产生了爱情，“契约婚姻”便转正为真正名副其实的婚姻。抛开作为连续剧必备的小温情和小喜剧情节外，这部剧还抛出了一个虽不宏大却严肃的命题：婚姻中的家庭主妇是否等同于拿着最低工资却无奖金和晋升空间的可怜职员？

波伏娃在《第二性》里面曾遗憾又充满不甘地讲到：“男人的极大幸运在于，他不论在成年还是在小时候，必须踏上一条极为艰苦的道路，不过这是一条最可靠的道路；女人的不幸则在于被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她不被要求奋发向上，只被鼓励滑下去到达极乐。当她发觉自己被海市蜃楼愚弄时，已经为时太晚，她的力量在失败的冒险中已被耗尽。”

波伏娃和萨特在天安门观礼台

波伏娃并未继续解释何为“失败的冒险”，但无需多言，在从古至今都被各种力量紧紧束缚着的女性，她们“失败的冒险”只有一种，就是婚姻。包裹着道德教育、年龄恐惧、生育价值的婚姻，却被包装成了女性在巨大社会压力之下的保护伞。萧伯纳说过，让人们受到束缚比让他们摆脱这种束缚更容易，只要这种束缚会带来利益。

在生产力水平低下的社会，女权主义确实是没什么“利益”的，甚至可以说整个自由主义的基础都没有生长的土壤。在老牛耕田的社会，只有每个人都让渡出自己的权利，整个社会共同体才能抵御时时可能降临的旱灾、洪水、瘟疫。男性拼命种田养活家人，女性拼命生孩子，让家庭在面对灾祸时有更多生存的可能。

但现代社会的来临，至少是在已经现代化城市化的地方，这样的让渡早已不存在。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坐在写字楼里面都是一样的写文件，在谈判桌上都是一样的谈条款，女性不会因为生理上力量不如男性而吃亏，也不会因为要生孩子而耽误大量的生产工作（特别是当主要工作为脑力劳动且配合以合理的产假制度时）。这样的社会变迁带来的是男权社会现实基石的消退，但作为社会惯性，家庭结构的演变依然缓慢，特别是在日本这种只有半只脚踏进资本主义的社会，女性成为家庭主妇辅佐工作的丈夫依旧是最流行的家庭结构。

在剧中我们可爱的新垣结衣就在找不到工作的迷迷糊糊的过程中，以“契约婚姻”的形式变成了一名家庭主妇。说是家庭主妇，实际上却是领了不菲的薪水，那自然是勤勤恳恳，努力工作。但随着剧情发展男女主角终于相爱时，维系他们关系的已经从“契约”变为了“爱情”。男主求婚时终于表达了这么一层意思，婚姻是对我们两人都有好处的事情，因为我作为丈夫是不用支付妻子薪水的，那么省下来的钱还可以用作未来买房的一部分，另外妻子也顺理成章的可以开始生1-2个孩子，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

男主的观点虽然赤裸，但却真实。婚姻的不能回避的价值之一就在于共享生活资源所带来的成本削减以及双方分工带来的价值提升。然而正如新垣结衣在剧中所说，家庭主妇如果作为一份职业，唯一的雇主就是丈夫。妻子的家务劳动没有任何薪水，其无需支付的生活费就是变相的最低工资（维持生存），而丈夫从感情上的褒奖就算是精神奖金了。更不用说家庭主妇没有任何晋升空间，一旦被雇主（丈夫）辞退（离婚），家庭主妇的年限也无法算作工作经验。虽然后来男主和女主试图把这种关系诠释为“合伙经营”的模式，但如果仍然保持男主外、女主内的状态，还是无法解决所有的外部资源都由男性带入从而男性占据产业链上游的状态。

有人可能觉得，婚姻的事情是带有双方真挚感情的，怎么能这么斤斤计较呢？但是正因为很多女性有着这种鸵鸟般的懒惰心态，才会不知不觉地遭受到“婚姻”的剥削。一旦感情破裂，双方把各自筹码明晃晃地摆在桌面上，才发现原来这样的家庭结构带来了多大的不公。

其实剧中女主是有着非常质朴的女权主义观念的，她没有接受男权社会给男性塑造的雄性图像，而直接称呼男主为“非常可爱，所以我非常喜欢你”，尽管好像可爱并不是主要形容男性特征的词汇。在面对不愿意给太多薪水的兼职，甚至是男主精心准备的求婚时，都可以清醒意识到这些其实都隐含着某种形式的剥削并可以勇敢拒绝。这说明女主除了意识到第一次女权主义浪潮所宣扬的“两性平等”，进一步意识到了第二次女权主义浪潮倡导的“两性平权”（虽然可能是无意识的）。但消解男权的痕迹，个人的觉醒是微不足道的。就业的歧视，长辈的唠叨，亲戚的刻薄，同性间的倾轧，都会阻碍女性实现真正的独立。

上海着名的人民公园，摆放着的是相亲男女们的硬性条件，收入多少，学历怎样，身材好不好，职业是否光鲜，如同明码标价的商品。我们不由得会发觉，男权社会对女性的物化，其实反过来也是对男性自己的物化。有着美丽容貌的女性，是会要求配上高收入的男性的。原本爱情应当是婚姻发生的天然原因和主要基础，但在畸形的相亲市场上似乎并没有生存的余地。受限于女性的年龄焦虑和男性社会资源的变现渴求，双方在婚恋“市场”上寻求的是某种程度的匹配。这还是回到了一个问题，社会对女性的物化，就是对男性的物化，对女性的不公，实则也是对男性的不公。而对于两性间泾渭分明的社会价值/家庭价值的划分，在这个社会男女分工本已经高度模糊化的今天其实是格格不入的。

波伏娃

从18世纪奥兰普·德古热发布《女权宣言》，再到伍尔芙和波伏娃在理论界不断掀起女性意识的觉醒，无不围绕着女性的独立，不仅是人格上的形式独立，更是现实中的实质独立。女性在婚姻家庭中作为妻子的角色，与丈夫的角色一样重要，与丈夫负担一样的经济义务，也享受一样的话语权。

女权主义的理论着作，早已汗牛充栋，然而从书堆中抬起头来，生活中的种种依然是对完善的女权理论的有力嘲讽。饱受男女不平等诟病的日本，近年来连续出现了《昼颜》、《没有名字的女神》等引起普通民众（而不仅是理论界）对于女性社会身份焦虑的关注。对于现代的新女性来说，有着一张新垣结衣的颜，明明可以靠颜值走捷径获得某些社会资源，但却仍然保持一颗波伏娃的心，保持一种难能可贵的独立的精神，也许是《逃避虽可耻但有用》这类剧靠着老少皆宜的流行度给这个社会带来的一点有意义的启示吧。

写于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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