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巨蟒出山
不是鬼斧神工!
是一个躁动的灵魂,冲破千年禁锢,腾身而起。
黑暗与光明,构筑两个世界。
忧郁早已风干。
它袒露自己,摄取日月精华,却又苦恋大地——
把游人看成风景。
█ 张旭狂草
笔走龙蛇!
如金戈铁马,豪兴遄飞。
如洞箫横吹,歌窈窕之章。
如滔滔雄辩。
如千帆竞发。
如剑击。
如胡旋。
如风情万种的荡妇……
生命在纸上永恒流动。
又一次险象环生的出征。
几分疏狂,几分潇洒。
造化万物,俯仰古今。
也许,这才是盛唐气象:
披发长啸,千盅不醉,而后攀越——
那巍巍的主峰。
█ 垂 钓
我的快乐,却是——
鱼在半空美丽的扭曲
它能泅回水的自由么
是甚么灼痛记忆
我也曾美丽地扭曲
缘于一根着了魔的钓竿
█ 白 雪
她用洁白装点世界。
她用洁白塑造自己。
她用洁白拷问众生。
我承受不了她目光灼灼的注视。
我的心起了微微的战栗,一种搅动整个人生的战栗。
不,她永远不会消失,那是她生命孕育的诗行——
列车窗外黛色的山峦,
点燃少女情思的映山红,
横陈阡陌、渴望献身的红花草……
█ 白发少女
初恋,一朵花融入另一朵的芳香。
那是最后一次约会。
江风吹拂,浪花把蓝天擎举。
我忽地想起志摩的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情不能已,寄望来日方长……
没有告别,我目送她渐远的背影:
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两条扎着绸结的长辫。
苦苦地守望!
或许是某个巨大的黑洞,吞噬幸与不幸,了无踪影。
白发老妇,永远定格在十九岁的年纪。
只是,她的发辫可还有十九岁的悸动?
█ 人生短章
一
风铃沉睡。
梦的手臂,搂住陌生的自己:一粒微尘的存在,没有性别,没有年龄。
也没有开花的原野!
我曾羡慕飞鸟,翅膀就是意志,翱翔蔚蓝的浩瀚。
蓦然走进迷你裙霹雳舞,发现青春已远,而生活夺人魂魄地美丽。
二
在沉重与轻盈之间!
我呼唤健朗潇洒宽容。
我呼唤燃烧不熄的圣火,烧尽软弱,虚妄,浮躁,抑郁,无原则的顺从,恶面前的退让,接近麻木的超脱,在亲情的温馨和小康的饱暖中知足常乐……
幻想依然年轻。
仅仅为了辉煌地奉献。
█ 致李白
终于,荆冠化为桂冠,和你对视。
又一颗傲岸的头颅!
只是酒量不大。我喜欢微醺
恍兮惚兮,一种无瑕的美丽。
没有“诺贝尔情结”。没有天国的诱惑。
我想潇潇洒洒地写,
诗不需要装饰,
就像坦荡峥嵘的敬亭山——鸟儿飞走了。
最后一朵云彩也悄悄离开。
寂寞么?也许。
我仰望那轮叫“静夜思”的月亮……
她照了一千多年,把故乡照得很白很白。
█ 李清照
她用半阕新词击败了夫君赵明诚。
(一次没有奖牌的艺术角力)
可她未必看得起小男人李煜,
虽然这位词坛大家口吐锦绣;
相反,一代才女将全部赞美投向一个粗通文墨的汉子,
一个知耻近乎勇的失败的英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而且竖起一座丰碑——
生当作人杰
死亦为鬼雄
█ 诗魂——记绿原
不是艾青那管芦笛。
不是田间响亮而沉重的鼓点。
他从二十岁的《童话》中走来,
追逐风暴和云彩。
他召唤人们潮水般地集合,
用双手改变锁链当衣服、噩梦当食物的命运。
那简直不是诗,那是传单,是火把,是燃烧弹……
他说:“不是要写诗,要写一部革命史啊。”
终点,又是一个起点。
没有一个诗人像他那样被涂上一道丑恶的油彩。
一场飓风将他席卷。
如传说中的不死鸟,他又飞回来了。
苦难,几乎覆盖他的前半生。
一切升华为诗的晶莹。
幸福姗姗来迟。花甲之年,手捧载着洁白思念的情诗,
献给青梅竹马、含辛茹苦的妻子。
他写歌德和席勒,两部纪念碑式的长篇。
似乎他更爱歌德,一颗永在求索的灵魂,一位七十八岁高龄还在恋爱的老人。
我激赏他关于诗的箴言:
诗没有技术,真理没有衣服,人没有世故。
他有幸站在世界的窗口。
用深度近视又略略向上的眼睛倾听未来。
█ 致三毛
你跌入自己编织的故事,
从此成为绝响——
荷西,撒哈拉沙漠,
只是黑蝴蝶张合的翅膀。
据说,你有一颗吉卜赛人的灵魂,流浪一定很美。
(有时,你用粗糙的手指梳头。)
你始终和时间竞走,为了寻找梦中的橄榄树。
此刻,你觉着孤单么?
身边有《红楼梦》、《梵高传》、黄玫瑰与挂颈饰物……
早该落幕了!
人生如戏:但求精彩,何惧短促!
█ 梭罗和瓦尔登湖
瓦尔登湖。
一泓深蓝的诱惑。
草木为友,山川为邻,
日子在迷漾的雨季开始朗润。
你是树,摇响绿色的快乐。
寂寞浸透你的生命。
你受宠于阳光,拥抱辽阔与瑰丽……
你知道,过于沉重反而失却了份量。
云带走了一些东西。
风又会把它们送回。
后来,你写《瓦尔登湖》,
努力跨越岁月的栅栏。
那是一个艺术家的故事:
他制作手杖,目不斜视,
穿越生死的颤栗。
完工之后,手杖瞬间辉煌无比,
成了梵天世界一件精美的工艺。
活着,你只听从内心深处的呼唤。
你从未想过占有,即使是瓦尔登湖。
你写下诗篇而去,
自然隐没为风景……
呵,梭罗的湖!
█ 梵高与向日葵
两手空空。乞儿分吃你最后一片面包。
你画燃烧的向日葵,画生活的纹理,画灵魂的质地,画光线的雄奇……
你擎起一朵朵太阳!
很难相信,你生前只卖出一幅画。
你挥刀割下一只耳朵,
如果需要,你会割下抖着红胡子的傲岸的头颅——
给世界以阳光。
我有勇气割下耳朵或头颅吗?
我的诗也有阳光吗?
█ 望大龙湫瀑布
比梦温柔。
是乳燕呢喃。
仿佛美丽的精灵,
聚也依依,散也依依。
风来了,你躲闪着,裙袂飘举。
却祈盼阳光,为温馨也为斑斓自己。
一遍遍咀嚼山石的深情,
载歌载舞,汇成有声有色的岁月。
凝视幽蓝。生命竟是依附么?
在雨骤风狂里重铸自我,
你凌虚飞下,声喧天地,
如利镞奔向最后的目标-----
裸陈灵魂的剽悍与洁白!
█ 无字碑
陕西干陵武则天墓前,竖起一座高达六点三米的无字碑。
——题记
一只硕大无朋的耳朵。
你听见了甚么?
你听见了甚么?
无妨!我从不在乎世人的眼光——
你用妩媚抗衡妩媚,
你用权术对付权术,
你用阴谋击败阴谋……
我看见半个世纪的安定,
看见繁衍增倍的炎黄子孙,
看见史书褒贬参半的书写——
上承贞观,下启开元;
半是血腥,半是辉煌。
我钦慕你,一个素手擎天的女子。
【作者简介】 桂向明(1933-),江西鹰潭人,诗人,教师,曾用笔名绿筠。1950年1月8日考入江西八一革大政治专业,同年5月参军,历任解放军五十一军政治部直属政治处干事、湖北军区后勤部参谋等职。后因卷入1955年胡风冤案,于次年从部队转业,先后担任湖北省宜昌专区干部文化学校教师,江西省玉山县古城中学教师及玉山第二中学教师。1965年开始发表作品,199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桂向明曾说:“此生无大过,唯一值得大书特书的是,能和胡风等高贵灵魂亲近,并蒙受七月派余泽。”桂向明和胡风的往来书信原件被收藏于北京鲁迅博物馆的“胡风文库”。他的出版作品包括《如果我十九岁》《人淡如菊》《美丽的选择》《灵魂在高唱》《痕迹》《洁白的羽毛》《灵魂与剑》《幽居集》等十二本诗文集。处女集《如果我十九岁》获江西首届谷雨文学奖,散文诗《题教师塑像》选入人民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中学语文教科书。12月荣膺中国文联“新中国60周年文学艺术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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