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
飘零久
18金融骆子涵
我没有见过雪，我却梦见了一场暴雪。那日重读了《吊古战场文》，执念一句“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
我和我的战友来自江左，常常被当成前朝遗民。建兴四年初，冒着隆冬来到前线，我们的命运是注定的，出身下品就该干着下品的活。我时常跟战友说，一定要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就算改变不了出身，也要让后人有个像样的先人，以后才能荫蔽子孙作上品人，当上品官。我的战友听了我的话总是捧腹大笑，指着我说，改朝换代了也不要想，除非换个祖宗。我也呵呵两声报以无奈。
司马氏虽仍贵有天下，可这漠北群狼环伺，觊觎中原久矣，司马氏诸王各个又都是狼子野心，天下一日都不得安宁。半年后，刘曜围长安，愍帝出降，权贵衣冠南渡，我们成了被遗忘的俘虏，我的战功恐怕也被当朝者遗忘在南逃的路上了。战友苦笑着对我说：“怎么样，还想着出人头地吗？”我默默不语，专心干着俘虏的活，因为成不了什么威胁，也是半个自由人了，有点手工活，倒在这混出点名堂，只不过，俘虏终究是俘虏。我还是愿意去当我的下品人，因为我的老母亲和妻儿也是下品，因为我想念江左的杨柳和鲈鱼。
建兴五年，司马睿在建康即位称帝，改元建武。我知道，我必须回去，只差一个暴雪的深夜。
建武元年隆冬腊月，夜幕如期降下。趁着守兵避寒打盹，我和战友两人绑着胡人辫子，穿着胡人紧身的麻衣瑟瑟遁逃，临行前两人就着雪水合吃了一大个馕。暴雪不一会儿就倾泻而下，很快就把脚印覆盖。我俩有如狼狈的野狗，在荒无人烟的郊野晃荡，没有人会记得两个不重要的俘虏，最多会认为是丢了什么牲口。
夜深雪厚，寸步难行，幸得两人相扶相持，才能一路走到了天亮。一夜行不得多少里，却也不知行了多少里。天刚刚翻出鱼肚白，就碰上一位老船夫，那老船夫见我胡人装扮扭头就跑，不得已大喝一声“我是汉人，我是汉人啊!”老船夫止下了脚步，踱步上前打量，便告知原委，幸得他肯让我们白乘他的船。顺流一路南下，直至汉江，有桓温重兵把守，这高门大户愣是把我等作了流民，从此止步江北，遥叹江左。
胡人来势汹汹，大有一举吞并之势，宛如冰山上的雄鹰，只见鹰爪寒光毕现，对我等困兽，有如探囊取物。江左权贵虽惶惶不可终日，幸有长江之险，如雄鹰不可逾越之天山，日日笙歌也不曾落下。我等只有满目圣洁，天地一色，几个灰突突地矗立白雪之中，顿感苍茫。郊野的土包也裹上一层白雪，散落的白骨不见了踪影，一丛一丛的馒头包有老鸦伫立，一阵一阵随着脉搏叫唤。“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伤心惨目，有如是耶。”
隋开皇九年、陈桢明三年初，飞雪不再，雾气四塞，“弼以大军济江，陈人弗之觉也。”南人大梦方醒。隋军大捷班师，踏江北去，飞雪飘零久。
图文编辑：李琛毅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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