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
婆
您
好
么
.07
岁月的积淀，老人除了图一丝亲热，一丝温暖，一丝掏心窝的敬重，真的无所求。因为岁月残存不多了。多少老人，尽管一忽儿清醒，一忽儿糊涂，但心中的善、美，特别是那真，是越来越不被任何人欺骗的。阿门！
事情，是做给良心的！
每逢离乡之时，我便总也睡不安稳，反复反复地想到太婆离世的场景，心中总有所亏欠，而我常因这份亏欠在黑暗中感到心颤和无所适从。
01
儿时回乡，总喜欢凑到太婆的身边，咿咿呀呀地叫着：“太婆，抱。太婆，抱。”这时太婆总会用手摩挲着我的脸，我就也伸手去摸她的脸。
太婆的脸如一匹洗至发白的旧布，揉皱在一起。岁月在上面镌刻出了一条又一条或深或浅的痕迹。即便如此，她的眼里仍是一派清明。
她将我圈进她的怀里，然后用方言同我讲有关于她的事。她常挂嘴边的则是她年轻时的美貌。即便年岁在不断渐长，可太婆爱美的心总也不变。她手上常常戴着好几只银镯和金戒，时而也会取下来，任由我把玩。
太婆除了爱美之外，她更爱笑。无论我做错了什么，她也只是一笑了之，从不会责骂我。她待人和善，从不动怒，以至于我都快要以为太婆就应该是这样。她不断的忍让到最后却成了理所应当。
02
再过些年，太婆开始有些记不清事了。再渐渐地，她谁也认不出了。
家里的长辈开始劝她搬到新房里，可以方便照顾她。二爷爷先起的头，他面色黝黑，是常年在做农活时因风吹日晒而导致的，满目皆尽是一片愁苦。他拿着烟，粗着嗓子，他说：“妈，你年纪也大了，也该享享福了，一个人还留在这干嘛。”
太婆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二爷爷便接着劝说道，“这盖新房的钱也不用你出，就当是我们这些子女给您尽孝了。”
太婆还是没有说话。
我看不下去，起身拉过太婆，将太婆护在身后，我叫嚷道：“太婆不愿意搬，那就让她住着呗，她年纪大了，腿脚本来就不方便，城里也没有可以搭伴的。干嘛非要逼着她？”
二爷爷冷了脸色，怒斥道，小孩子懂什么，快起开。然后继续换上殷切的语气凑到太婆身边，继续劝说。像是贪食的恶狼，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我妈悄悄将我拉倒一旁，她低声埋怨我多管闲事，叫我不要瞎凑热闹。并且窃窃地说道：“你以为那房子真是给你太婆建的啊，笨死了。那是你二爷爷家的小儿子要娶媳妇了，所以才说要建新房。”
“那他就建啊，干嘛一定要太婆住过去。”
“他说是给你太婆建，那肯定就是要大家出钱的，不把你太婆拉过去住，大家还愿意给你二爷爷钱吗？”
原来是这样。我点了点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太婆怎么也不答应。太婆所居住的老房子早已变得是那么得破旧不堪，在风雨里显得摇摇欲坠。
03
终于，在除夕的前一夜。众人在饭桌上又一次谈论起帮太婆搬家的事。尽管那时太婆的腿脚已经不再便利，她还是选择拍桌而起，筷子猛地一摔。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我老了，走不动了，我不想搬又怎么了，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逼我？当我老好欺负吗？”
可无论她怎么再用力，那声音还是细微如蝇。太婆气得直打颤，众人在短暂的不知所措后，又涌向了新一轮争论的高潮。他们在争每个人都要出多少钱给太婆盖新房，他们在争每月都由谁家照料太婆，他们在争太婆死后新房该怎么分割，他们在争……
当太婆仰头望向我时，我看见她的眼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破碎，苦痛混杂着泪溢满了她的眼眶。没有一个人在意太婆到底是怎么想的，哪怕是我，因为无可奈何，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我也选择了逃避太婆的目光。太婆的眼里从此不再清明。
她在我的余光中叹息着，然后安静地坐下。这一次，她不再说话了。她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地走回房间，手上的银镯则伴随着她摇晃的身影发出一声声愤怒的碰撞声。
从此，她也没再说过话。眼里只有麻木，再也不带任何色彩。
04
长辈们还在劝说太婆，因为他们已经决定好谁为太婆的新房出的力多，谁就能多占一份太婆的遗产。太婆因为爱美所收藏的金银，她视若珍宝的那些首饰，竟也都成了子女们所窥视的财物。
最后，太婆的意见也变得无关紧要了，大人们都已开始迫不及待地修建新房，一砖一瓦，一木一草都在大人们的精打细算下，被每家每户记得清清楚楚。即便如此，他们之间却仍有着不断的争吵，所为的都只有利益。
每每这时，太婆就会站起来，一如除夕前的那一晚慢慢走回房内。我试过跟上去，想要扶太婆走。太婆就把手一甩，然后继续一个人固执地往前走去。她走得很慢，甩开我手的力气也很小。但我却感到莫名的胆怯而不敢再追上去。这样冷酷漠然的太婆是我记忆里未曾有过的。
05
房子即将要建成，太婆的身体却已虚弱到不能站起身来，终日只能躺在床上。大人们因为新房的事很少再来看太婆，甚至因轮流照顾的人选有哪些也要争上很久。
我常搬条凳子坐到太婆的床边。看着太婆时，我总感到心痛。太婆的身形消瘦得如一纸枯叶，仿佛微风拂过就能破碎。无论我怎么喊她，她也从不理我。
一天，姑母突然找到我，她给我塞了一个沉甸甸的红包，姑母是小时候太婆从外头捡来的，外婆一直将她视如己出。这些年里，也都是姑母在照顾太婆的日常生活。
“乖乖啊，这些钱都是你太婆给你留的，你太婆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了。也最盼着你能好了。”姑母边抹着眼泪，边哽咽着说道。
“你看看你那些个二爷爷，亲戚的，一个个见钱眼开。老人家身体快不行了，这才都赶了回来，生怕来晚了，财产就分不到了。”说到这，姑母摸了摸我的头，叹了口气，“你也是你们这辈中最孝顺的，你太婆还清醒的时候就特意准备好了叫我到时记得给你。”
我拿着红包，有些无措。
“乖孩子，拿着吧，以前你太婆给你压岁钱你老是不收。收下吧，就当是满足你太婆最后的心愿了。”
就在这时，太婆的房内突然传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06
新房终于建好了，在新的一年，新的一个除夕夜，大家都兴高采烈的，又开始张罗起办酒的事宜。当他们一堆人集聚到太婆的老房里时，想要带太婆去看新房时，太婆却是永远地合上了眼。
当我冲进房内看向太婆的时候，她突然冲我招了招手。看到我手上攥着的红包后，她又将手上的首饰尽数摘下，然后用力地塞进我的手里，对我堪堪咧出一个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然后，我则在一旁呆呆傻傻地看着她渐渐合上眼。
直到大人们进房时，我才反应过来所发生的一切。顿时，有数道目光带着嫉妒灼烧着我握着首饰的手。
我撒开手，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巨大的悲伤开始将我撕裂。我放声哀嚎起来，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一直疼爱着我的老人已经真的永远离开了。
有几张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从身边涌过。他们似乎捡走了首饰，拿走了红包。
“都这时候了，你们还想着分钱，到底有没有良心？”是姑母气愤的呵斥声。
“这是我们家的事情，你一个外人你少管。”是二爷爷不耐烦的吼叫声。
当为太婆送葬时，我看到新房，它那刚粉刷过的墙壁，竟是比我系在手臂上的白布还要白上几分。
它直直地站立着，并耀武扬威似的骄傲地笑着。
从它身边路过时，一众人都不由得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匆匆走过。
作者简介：
陈许，外热内冷，极度敏感的女高中生。没什么精彩的经历，只是由衷地热爱这那一个个灵巧而又细腻的文字。有着文学梦，努力实现中。
编
后
语
当大人们在算计着各种数字和利益的时候，小孩却守着那最真最纯的拥抱和过往的回忆。当大人还在为掠夺财富而挖空心思的时候，小孩却在一旁悲伤地啜泣，哭哑了却也没有拦住太婆绝望地撒手人寰。
我们是真的穷怕了么？愿我们不再哭穷了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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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维是一种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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