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8期
娘和二婶是“鸡蜜”
●常 伟
母亲和邻居郑二婶就像亲妯娌俩，无话不谈，遇上个新鲜事儿，两个女人会端着饭碗站在凳子上隔着矮墙拉呱半天。
夏天刚到，我家的母鸡们和二婶家的母鸡就开始争先恐后地生儿育女。一近中午，二婶的院子里与我家的鸡舍旁，群鸡高挺颈脖，面目羞红，不惜余力的卖弄和炫耀地叫着“咯哒”，外人听来，那就是一个典型的原生态大合唱。这种噪音往往吵得我和弟弟头晕耳胀，写不得字，背不了书，小弟就气嘟嘟地拿着竹杆乱舞，直吓得群鸡惊叫不迭，扑棱棱四处逃窜。母亲却对它们的叫唱情有独钟，如果哪天参加合唱的鸡少了，她一准能听出来，随着一阵“鸡鸡鸡”的呼唤，她的“下鸡”就会像受了命令似的蜂涌而至，任她沙场点兵布将。
也不知是嫌我家鸡舍的生育环境太差还是受了小弟的惊扰，以“高产”着称的芦花鸡未经母亲的允许私自将生产工作转到了二婶家。芦花鸡的背叛举动刚开始谁也没有注意，可两天后就被母亲抓了个现行。母亲头天发现芦花鸡高叫着从矮墙下来时，既紧张又有些迷惑不解，她不相信“芦花”这个得力干将会背叛她。她到鸡舍里查找了好半天，根本就没找到芦花鸡的蛋，因为母亲不仅认识她的每一个“下鸡”，就连“下鸡”的孩子她也能识别得特别清楚。如芦花鸡的蛋灰黄，钝圆，表面偶有白点。大黄鸡下的蛋粉白尖长，光滑细腻。弟弟看着母亲如数家珍，很是惊奇，问母亲：娘——娘，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母亲说，观察呗！就跟你们写作文一样仔细地看，认真地看，看多了心里就有数了。我说不就是个鸡蛋吗？看这么仔细干吗？母亲说，嗨—嗨—嗨，小没良心的，不看仔细能行吗？你们几个穿衣上学的钱哪来的，还不都是从鸡屁股眼里抠出来的。
母亲跟踪追鸡，那卢花刚跳上矮墙，母亲就一路小跑进了二婶家，只一会儿，芦花鸡就松散着羽毛一脸幸福地从二婶的鸡舍里走出来，然后扑楞飞上矮墙，仰起脸脖对着周围的兄弟姐妹唱扬不止。
母亲顾不上许多，冲向鸡舍伸手将芦花鸡的蛋拿了出来，大大的圆圆的温热着母亲的手，恰逢二婶从堂屋端着簸箕出来，被看了个正着。二婶当时就拉长了脸，大嫂，你这人怎么这样？跑我家来偷鸡蛋呢！
母亲的脸马上涨红了，说话有些不太顺畅，她婶，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这是我家的芦花鸡下的，我来拾我家的鸡蛋。二婶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胡扯，你家的鸡怎么会跑到我家来下蛋呢，我跟你好这么多年，竟然没发现你说谎还这么不脸红，偷了人家的鸡蛋还说自家的鸡下的？有些不要脸了。母亲听了这些恶毒的秽语，火马上升起来：谁不要脸，你才不要脸呢？我家的鸡跑你家里下蛋，你们连个屁不放，还心安理得地在那儿吃，也不怕噎死你们。就这样，两个女人互相撕扯着到大街上去找人评理，结果谁也没弄出个里表来，最后就动了手，母亲掴了二婶两巴掌，二婶抓破了母亲左侧的脸。
母亲和二婶从此行同陌路，谁也不再搭理谁。我们这些屁大的小孩子也跟着受了株连，二婶不让她儿子成才上我们家来玩，母亲也不准我们到她家去。父亲和二叔却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照样在一起喝酒摸牌。二叔说，女人就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针眼小的事看得比辘辘还重。这么过了两个月，我和成才都觉憋得难受，趁她们不在家，我们就拿着连环画熟地瓜偷偷幽会，就像当年母亲和二婶一样站在板凳上隔着矮墙一边啃地瓜一边看小人书。
仲秋午夜月儿正圆，二婶家的鸡群中闯进了一位不速之客，一个两眼放光全身焦黄尾巴老长的物件，它不顾群鸡反对毅然用尖嘴儿咬住一只大母鸡要往矮墙上拖，顿时群鸡惶恐，咯咯阵天，最先听到声响是睡觉警觉的母亲，母亲披衣下床，趿着鞋从屋里跑出来，在院子里摸了一只抓钩冲过去，怪物正从矮墙上拖着尖叫扑楞的母鸡通过，母鸡的不配合让它有些力不从心举步维艰，母亲一抓钩抛过去，正好抓在那怪物的头上，怪物身子抖了一下，丢开母鸡仓皇逃遁了。
被救下的大母鸡是二婶家的下蛋鸡，母亲看后却什么也没说，让爸给二叔送过去，为这，二叔非得拿出花玉米来，和父亲对饮了小半宿。
第二天，母亲发起烧来，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反正病得不轻，不停咳嗽。眼看着中午我们爷儿三个要饿肚子，谁知，大门吱扭一下开了，二婶端着个大砂锅，后边跟着成才，提了一小篮鸡蛋儿。二婶看见我们不好意思，笑了笑，接着就直接进了母亲的房间。我和成才争抢着，把耳朵和眼睛贴近门缝里，听得二婶说，嫂，俺对不住你，都怪俺当时没弄清楚，还跟你吵架，俺跟你赔不是。母亲说没事，都过去了。二婶说，俺家那只老母鸡正下着蛋呢，它要是被黄狼叼走了，今年给成才买新衣就没指望了。为救俺的鸡看把你都冻病了，俺杀了只抱窝鸡给你发发汗，你可得吃一点儿。母亲无力地说，妹子，你别客气，咱是姐妹，自打嫁过来咱就亲，嫂子没拿你当外人哩。
二婶开始啜泣，把拿小勺的手伸向母亲，娘抓住二婶，两个女人又紧紧地握在了一块儿。
作者简介
常伟，山东省作协会员、邹城作协副主席。发表中短篇小说、小小说、散文百余篇，出版作品集3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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