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治文
黄治文，汉族，1968年出生于榆中北山，甘肃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星星》《散文诗》《绿风》《甘肃日报》等报刊，入选《新世纪诗选》《中国当代诗人代表作名录》等年度选本，出版个人诗集、散文诗集三部。
诗歌是我献给娘的清供（组诗）
沧桑之白
一路提过来的那盏灯
在旧时光里晃荡
娘的影子被灯光放大
那块补丁嵌在兜襟上
像极了一块经年的伤疤
深蓝色的褂子
经不起岁月之水的洗涤
呈现沧桑之白
沧桑之白，白如娘的胸怀
这胸怀啊，我童年的启蒙书
而补丁，像一枚书签
嵌进铁一样的记忆
生日
五十二岁的生日
有烛光、蛋糕、红酒
却没有糖果
五十二颗糖果，一直
紧紧攥在娘的掌心
五十二年前
我把第一声啼哭
交给这个尘世
娘把一个痛字，在牙缝里
咬得咯嘣作响
记住这个日子，我就
一辈子记住了，把一生的痛
咬在牙缝里的人
哲学
娘不识字
却用一根烧火棍
教会我做人的道理
娘弯下腰，是她觉得
一辈子欠土地的
还未还清
娘把一生的光阴
押给一个叫“家”的当铺
但却从不讨价还价
娘的字典里
只有一个字
――“忍”
煮雪
站在小院里伸手接住一朵雪花
我的童心在歌唱
娘拿个簸箕揽雪
兜揽这不沾尘埃的雪
堆得高高的一锅雪，哦
梦中硕大的一个白面馒头
羊肠路上的积雪
锁住了水窖的咽喉
却锁不住世间的苦涩
娘在灶中填柴，雪中取水
娘的那双小脚
时不时地在雪地上打滑
娘心里也有歌
只是她善于在苦中寻乐
娘把白雪煮成了清水
却没能把白发煮成青丝
画影
娘第一个把日影拖出来
又最后一个把日影送回去
就像一台老旧的钟表
娘就这样，忙了一辈子
把我们一个个忙大了
把她也忙成了一张残障的弓
听着灶台下
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风匣
娘的身子被刻薄的光阴掏空
娘最喜欢的那只白瓷碗
不知啥时候裂开了两道口子
神韵褪去，只剩下纯粹的慈悲
最后，最后
放上捻子，添上清油
我把那只瓷碗，给娘点成了长明灯
苦艾草
它在门前的埂边疯长着
没有喊渴，也没有喊饿
因为，和我们一样
娘给了它们一切
挂一把艾草在端午的门楣上
再破的窑洞，也会弥散清香
娘很迷信，她说
这插在门楣上的艾草
能让漂流在外的爹，逢凶化吉
日子痛了累了
娘拿艾捻灸一灸
看着艾捻头上闪烁的火星儿
娘就觉得
这日子还有奔头
终于，娘的骨头离不开艾了
每个穴眼上
都有艾草坐下的印痕
我估计，把娘埋进土里的那一天
她身上蓄积的艾草
都能发芽
清供
在我的心里
每天都有一个母亲节
可愧疚的是
我每天都没有给娘写下一句
掏心窝子的诗来
只是，我用摘自你身上带露的艾叶
灸我骨头里渗出来的湿痛
赶在立夏之前
我把你最爱吃的土豆种入地里
赶在母亲节之前
我把掏心的诗句抄写成祭文
这两样东西
一样是珍馐
一样是清供
缝
娘手头的针就没停过
光阴磨个洞，她就
把这破洞，缝补成一朵杏花
日子裂个缝，她就
把这条裂缝，缝成夏日的阳光
缝着缝着
娘的手指就被岁月扎破了
一滴血，染红深秋落叶
缝啊缝啊
银针在发际上一划
那根白发，就变成了屋檐上的冰挂
娘手头的针就没停过
旧时光，被她
缝成黑白相册
一把锄，被她
缝成一片夜色
捏在手心里的麦子
缝成了，洇于记忆的炊烟
掐在指尖上的尺寸
缝成了游子身上的乡愁
终于，她用积攒的艰辛
缝成一条，隔世的去路
草房子
月光是十万两雪花银
白雪也是，买断了草房子的命
我们的命，娘的命
怀胎十月的冷暖
这里就是人间
屋檐下，端坐着岁月憔悴的容颜
回首旧时光，草房子啊
风来过
雨也来过
揽一怀月光，门楣低垂
这里，曾经的疼痛淹过心口
揽一怀阳光，寒窗洞开
这里，曾经的欢愉洇染天伦
半把散碎的言词
一坨娘身上掉下的肉
回首旧时光，草房子啊
爹走了
娘也走了
编辑 | 纤尘若木
审订 | 欣梓
中国·天水市诗歌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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