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墙老猫
图：来自网络
花花是以前我家的一只猫。我们这儿把所有的猫都叫作花花，就像管女孩叫毛妮，男孩叫毛羔一样 。
它随着我从老家搬到了单位来， 整天新媳妇似的躲在屋子里，外面有一点风吹草动，便飞速地钻到床下面，任你怎么唤它就是不出来。这个新地方有很多猫，如它们保养很好的主人一样，一个个肥硕健壮，经常高视阔步地到处溜达，绝对是一副见过世面的派头。刚来到这地儿，花花人生地不熟的，常常被这帮地头蛇们到处追杀。
它于是便昼伏夜出。就是夜里忍不住出去，也是闪电一样在夜色里泛个花，眨眼间又挨烫似的很快缩回来。那些高大威猛的同类留给它的回忆实在是太可怕了。于是，它的活动空间就给局限在我们小小的宿舍楼上。问题也就出在这儿。楼上的住户多半把煤球放在楼道里。
有一天，一家找到我，说他们一烧饭，炉子里就有股猫尿味儿。我装憨弄傻，嗯嗯啊啊，这回算是给糊弄过去。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终于一楼上的住户都兴师问罪而来，那种同仇敌忾的气势，不仅把花花吓得又躲到了床下，连累着我也满脸堆笑弄得肉疼。人家有理有据呀，花花往煤球上撒尿给人家当场抓了个现行！
还能说啥。花花诚可贵， 脸面价更高。若为和气故，二者皆可抛。如何处置花花成了我的一个心病。一夜在床上摊煎饼似的翻来覆去，终于决定还是把它送回老家。
老家说是家，其实早就没了人。空荡荡的像个耗干了的老人，一片荒芜：落满鸟粪的院子，生锈的井台，蜗牛画满地图的墙壁……花花从装着它的纸箱里一出来，爪子落地那一刻，就胡子轻快的抖动，两只眼睛精光四射，飞快地在院子里跑开了，嗒嗒嗒嗒，像匹飞奔的骏马。
这儿的一切对它来说太熟悉了。鸟鸣，落叶，泥土味。这是它呆了好长好长的地方呢。从绒线团一样的到处骨碌，到发酵般地长大，这儿才是它的家呀。它忽地爬到树顶，调皮地瞅着我，尾巴悠悠地来回摆着，紧接着它又穿房越脊，上墙走檐。身手矫健，动作漂亮。这是压抑了多久的大爆发啊。
许久，折腾够了，它又悄悄地回到我的身边。我把准备好的方便面一包包拿出来，我拿面的手上像有胶似的，粘住它的眼珠上下左右跟着骨碌碌地转。我撕开一包，找了只浅浅的小碗，盛满清水。我准备了它一周的吃食，其余的几包也都弄开个小口儿，好方便它撕开。我打算每周一次来喂它的。花花对方便面的脆响，一向有着超常敏感，这种声音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引得它胃口大开。这会儿也不例外，闷头一通豪饮大嚼，直到肚子溜园，懒洋洋的一边趴着去了。
我要走了。用眼光抚摸着它。它身上那一道道深色的花纹，水波似的一圈圈荡漾开去，像工笔细描的图画，这会儿正装饰着它的睡姿，娇憨，可爱。它打起呼噜。没心没肺的花花呀。我慢慢抽身出门。还没几步，它就喵喵叫着颠颠地跟出来。两只眼睛警觉地望着门外，蹲在我的裤腿边，用头轻轻的蹭，来来回回地蹭，两只眼睛乌溜溜地望着我。我不忍看它，就把视线移向天空。偏西的太阳惨白地挂在树丫上，村子里这会儿竟然一片静默，有些生离死别的味道。
隔周的午后，我如期而至。
门锁刚刚启动，花花就不知从哪儿飞也似地出现在我眼前。像集市上失踪了又找到妈妈的小孩，喵喵地叫着，声音兴奋又凄然。步步紧跟着我，我蹲下来，它就跳到我膝盖上，上来下去，顽皮得像个孩子。不住地用劲往我身上蹭啊蹭，还用肉呼呼的脚垫撩我的下巴。花花的毛有些亏涩，眼角积着一些污垢，头顶上粘着草叶儿，叫声也涩涩的，好像受到多大的委屈。
我在它的小窝周围巡视了一遍，放食物的地方显然有争斗过的痕迹，方便面的残渣满地都是，水碗也翻到一旁。哦，我差点儿给忘了，村里不少肚子饿得瘪瘪的野猫们，个个鼻子灵得雷达一般，神出鬼没的，哪儿的吃食找不到呢？还不知道，花花啥时候弹尽粮绝的呢。
我走到哪儿，花花就跟到哪儿，影子一般，还不时地叫上两声。我从包里拿出方便面，揉碎递给它，它难民一样地狼吞虎咽，我用手摆弄着它的身子。花花像小孩一样喜欢抚摸。你摸它的头，它就两眼迷着，依人小鸟一般，还伸长下巴叫你挠痒。你摸它的肚子，它就顺势一骨碌睡倒，四肢舒服的伸展开来，不一会便齁声阵阵。
天说黑就黑了。别人家的晚饭香味儿已隐约可闻。夜色一点一点地渗透过来，如撒在宣纸上的墨汁。大概花花觉得今晚有了伴儿，睡得那么香甜，姿势那么舒展。最终我还得回去，花花颠颠地跟出来，到了门口，仿佛什么都明白似的，无力地叫了一声，算是给道别了。我头一扭，绝尘而去，把它撇在黑暗里。
花花就像一只飓风中的小舢板，无边的黑暗瞬间吞没了它。我还不断回望着一片漆黑的老家，想着花花这会儿会怎样，是接着沉沉地睡，还是在黑暗中惊恐地睁大眼睛，或者是东一头西一头凄厉地叫着。一只狗汹汹的叫起来，这肯定是有家有主的狗啊。接着其他的狗也牛气十足地叫起来，同样的有恃无恐。不一会，所有幸福的狗们唱答应和，此起彼伏，快乐地响成一片，把个村子闹得沸反盈天。
我们花花这会肯定又像没娘的小孩一样，侧耳听着外面这些喧闹，惊恐地注视着这危机四伏的黑夜。它是这个世界之外的。它又要和以上所有充满恐怖夜晚一样，凄凄惶惶，胆战心惊。任何的动静，都能叫它神经绷得响出声来。它伏在黑暗里就像嵌在泥里的叶子。
又一个周末。我到家后，它没有像以往那样闻风而至。我想这家伙不定到哪去了呢。直到黄昏临近，还不见它的影子，一种不祥的预感叫我开始不安起来。我开始每间屋子地找，翻箱倒箧地找，急切地喊着它的名字。就在这时，妈妈们呼唤孩子回家的声音，高一声，低一声地随着加浓的夜色破空而来，悠长而嘹亮，孩子们的应答也同样嘹亮而悠长。孩子回家了，鸟儿归巢了，花花在哪儿呢？
我大声唤着“花花花花”“花花花花”……坚固的夜色把我的声音变得狞厉无比，像个失去孩子的母狼，我找了花花可能去的任何一个地方，椿树下的石凳，屋后空旷的废园，池塘边的草垛……
石凳冰凉。园子死寂。草窝空空。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无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喊叫简直能把黑夜给撕碎。
哪里都没有花花的踪影。在以后的一段时间，我多次改变回来的时间，有时是一大早，有时在正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期望着花花的能奇迹一般重现：说不定哪会儿，它又打着呼噜在小窝里睡着呢 。
这种期待在多少次之后化作绝望。花花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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