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县一家人
我不是眉县人，却和眉县有着剪不断的情谊，那里几乎成了我的梦中故乡。起因还要从我的二哥说起。
五十年代末，我二哥从西安回山东老家探亲（二嫂），在返回西安的火车上，和一对貌似母女的人相对而坐，乘车时间是一昼夜，很漫长，所以便交谈起来。原来这是一对姑侄。姑姑五十来岁，侄女二十来岁。姑姑健谈，侄女羞涩。姑姑家住陕西眉县，她这次回山东老家把侄女带来要和自己的继子成婚。二哥也大致说了自己的情况，交谈甚欢，相见恨晚。到西安临别前，互相留了住址。
后来二哥果真依照地址去眉县找到了这家人，受到热情款待。户主是林先生，山东来的妻侄女当然成了林先生的儿媳。二哥就拜了林先生夫妇为干爹干娘。从此来往不断直到今天，延续至第三代。
有了这层关系，我读初中的时候，假期常去眉县林家住一段日子，对这家人有了一些了解。当时西安到眉县的火车票是两元，我都是坐火车去。眉县是小站，快车都不停，只能坐那种见站就停的慢车。下车出站后向南，走过长长的渭河滩，到达摆渡点，有木制的摆渡船接客，每人每次收费2角，船夫一人撑船摆渡。过河后弃舟登岸，翻过一道岭，眼前豁然开朗，一派江南风光，但见沃野千里，稻田无边，流水潺潺，鸟语花香。和我们当时唱的那首歌“我们的田野”描绘的一样：“我们的田野，美丽的田野，碧绿的河水，流过无边的稻田。无边的稻田，好像起伏的海面”。穿过无边的稻田，走在田埂上，不时有青蛙噗通噗通跳到稻田里。远远望见一排白高高的白杨树，就是林家了。林家不住在村子里，而是住在独建的前不见村后不着店，孤零零的三间屋子里，没有院墙，当然也没有大门。房后是一排高大的白杨树，象站岗的哨兵。房前是一个大果园，以苹果为主，品种很多，有黄元帅、红香蕉、黄香蕉、红玉、国光、渭锦等。那时候现在的新品种还没有问世。果树下兼种玫瑰，还有草莓。玫瑰盛开时摘下花瓣，装麻袋，卖给县食品厂做点心馅。草莓完全是自家食用。向西走不远有一个泉眼，汩汩的冒着泉水，林家就去那里取水饮用。当年在我心里，林家就是世外桃源，是我心目中的桃花源。
主人林先生，当年五十多岁，身材挺拔，个头在一米八以上，玉树临风又慈眉善目，易于亲近。身份是农民却不种地，经济来源就是这个果园。林先生的经历很丰富，大致情况是，现任妻子是后娶的，前妻去世，留下一儿一女，儿子参军在青海，后妻从老家把娘家侄女带来，和继子成了婚。女儿只有十来岁，叫美英。
美英小我两三岁，没上过学，小小身躯，每天有干不完的活，放羊，薅草，劈柴，烧火，清理果园的杂草，从早忙到晚，没有片刻空闲。后娘待她很苛刻，说虐待也不为过。美英的后娘，就是我二哥的干娘，精明强干，可不是个简单人物。我见过她年轻时的照片，身着垂到脚面的白色旗袍，手里挽着丝绒夹包，身材高挑，容貌俊美，和早期的电影明星宣景琳非常相似。据说她年轻时是青岛一个富商的外室，解放时那人携家去了台湾，她因为没有生育，就被丢下了。至于她是怎么认识的林先生怎么来的眉县我就不清楚了。
林先生夫妇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家里有圣经，新约全书、旧约全书。我到他们家的时候，常被干娘要求给她读新约全书，曾经那么时尚美丽的干娘不识字。林先生不用，他自己会读。
苹果成熟的时候，不太好卖的一部分要送到火车站给一些住在车站附近的人家。他们会分装成若干小袋，定价一元或两元，等火车到站停下后，直接奔到车窗前，递给里面的乘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真叫争分夺秒，火车也就停一两分钟，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尽快做成几单生意全凭眼明手快。我曾和干娘、美英背了苹果去车站送货。每人也就能背个二三十斤。这种体力活干娘从不让林先生参与。林先生只负责向县里的商家谈买卖。
在去火车站送货的前一晚，我们把苹果分门别类，装袋子或是装篮子，称分量。干娘、嫂子和我分拣，美英太小就在一旁坐着，干了一天活的她很累，会打盹，头碰在墙上发出咚的声响。干娘见了厉声喝道：把那一袋子苹果背起来，在屋子里走，免得打瞌睡！可怜美英就背着一袋子苹果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和嫂子都不敢替她讲情。
往事历历在目，转眼一个甲子之年过去了。林老先生夫妇早已驾鹤西去，二哥44岁时英年早逝，林老先生的儿子也故去多年。美英安家蔡家坡，儿孙绕膝，生活安逸。林家的孙辈早已搬到村子里建房居住，年近九旬的林家嫂子尚健在，儿孙孝敬，颐养天年。老屋和果园早就变成了沃野良田。
二哥的坟茔在眉县，他的儿子和孙女经常在眉县，或经商或办学，和眉县的渊缘不断。
我有时候也会去眉县，沧海桑田，今非昔比，往日的一切听起来像个传奇，有时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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